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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评断想(之一)

1999-06-30 来源:中华读书报 马欣来 我有话说

一、什么是书评?

什么是书评?词典上往往说得很简单:书评,即评论或介绍书籍的文章。然而实际上又像不是那么简单。

“《现代健康长寿300问》,是一本具有较高实用价值的医学科普读物……可供广大中老年读者和家庭随时查阅使用……。”这就是介绍,但不是书评。客观地提供一本书的有关信息,以供选择,只能算是这本书的“启事”。

“《××××》是一部空前的杰作,震聋发聩,精彩绝伦,不可不读……”或“《××××》思想反动、内容恶毒,令人义愤填膺……”等等,等等,也是一种评论,但这同样不是书评。告诉大家:这是好东西!这是一种广告。简单告诉大家:这是一本坏书,坏极了,不能读。于是大家不能读。这是一种宣判。

书评不是指令,不是教训,不是广告,不是宣判。简述的内容提要不算书评;夸张的推销宣传不是书评;粗暴的宣判不是书评。人云亦云的“读书心得、体会”可以铺天盖地,但不算书评的丰收;未加研究,甚至未读原书而拉杂写来的序、跋,可以叫作随感,也不能叫书评……

真正的书评是一种科学成果,是一项要求严谨的科学研究,它要以严肃负责的态度去研究、思辨、判断,去扩充人类智慧的光明。书评的写作也是一门艺术,一门充满热情的艺术,它需要富于感受和表现力地传达作者的领悟,不仅满足读者的头脑,而且打动他们的心。书评是科学与艺术的融合,它综合起深刻的理性思辨和美妙的直观鉴赏,使作者和读者都得到美的享受和理论水平的提高。

书评是一项影响广泛的社会活动方式,它具有强烈的社会性、现实性。它不是自言自语,不是私下的观察或背地的议论,而是一种面对读者、面对作者、面对社会的广泛的交流。书评离不开对书的研讨,离不开社会的交流,离不开它的现实责任。

古人说,能正确地指出我的长处的,该是我的朋友了;能准确地指出我的错误的人,就是我的老师了。书评所应做的也就是这样,是其是,非其非,书评的价值和力量最终在于它的正确。

人们期待着理解世界,因此书评要依靠真诚的责任感和睿智的洞察力去准确、深刻、热情、负责地介绍和评论,引导人们去了解一本书,以至一批书,帮助人们去理解一个思想、一个发现、一个时代,以至一个新的世界。

二、不拘一格的风采

西方神话中有一张魔鬼之床,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要被放到床上量一量,比床长的要被截短,比床短的要被抻长,……极少有人能活着离开。一段时间里,有人似乎认为只有篇幅数千字,文分三大段,先讨论“思想性”、“艺术性”:甲、乙、丙、丁;再指出不足之处:A、B、C、D;最后说“瑕不掩瑜”云云,才算是“一分为二”的正规书评。其实这倒是有意无意间为书评造了一张魔鬼之床。古今中外,书评本是不大受形式的限制和规定的,原有着极大的自由。

从文体讲,书评可以写成诗词、短文或鸿篇巨制,一概不限。有言简意赅的书评,如孔子说的:“《诗三百》,一言以蔽之,曰:思无邪!”对一部《诗经》的评论只有三个字,却是十分醒目,含蕴丰富,影响深远。再如韩愈所说:“《易》奇而法,《诗》正而葩。”(《进学解》)也不失为扼要、明确的书评。用极精练的语言,准确地概括出一部书的思想倾向、艺术风格……,虽是几个字,一句话,却是富于智慧,准确有力,使人体味不尽。这是所谓“一言以蔽之”的概括评价的书评。

有激烈驳论、滔滔雄辩的书评,如《荀子》的《非十二子》,王充《论衡》的《问孔》、《非韩》等等,都是以明确的针对性、丰富的论辩意识、充沛的气势,指出诸子著述或语录中的问题和谬误,侃侃而谈,蔚然成章。可以说是一种气势逼人的有破有立的书评。

有评点式的书评,如金圣叹评《水浒传》,张竹坡评《金瓶梅》,脂砚斋评《红楼梦》……。评点式的书评穿插在书中,一句两句,或评论,或诗词,或故事,仿佛是和你一起读书,不时发点议论,使你冷丁地精神一振,时而受点启发,似乎又发现了一些趣味。不少人正是读了某书的评点本,才真正懂得了、喜欢了这本书。这是一种友伴式的随时交流的书评。

也有洋洋数万言,数十万言,甚而大大超过原著篇幅的书评著作。比如别林斯基评《当代英雄》,近世学者评《红楼梦》,等等,等等。

从角度和方法讲,有从细处下手的微观的考证;也有美学方法的整体的观察。有分析一本书中一个人物、一个情节、一段语言风格等等局部解析的书评;也有不评一本书,而评几部书,一系列书的书评。如《汉书·艺文志》,不管道家有多少代表人物,有多少代表著作,只把它们作为一个整体,一种倾向,一种思潮,抓住它们的共同点与异点,加以综合、概括、分析、评价:“道家者流,盖出于史官,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,然后知秉要执本,清蕴以自守,卑弱以自持……一谦而四益,此其所长也。及放者为之,则欲绝去礼学,兼弃仁义,曰独任清虚可以为治。”这是一种宏观的评论。至于车尔尼雪夫斯基的《列·尼·托尔斯泰伯爵的〈童年〉、〈少年〉和战争小说》,是对几部书的系列评论,也是著名的书评。

书评的形式不拘一格,异彩纷呈,一样可以是优秀的书评。书评的关键不在于其形式,而在于其精魂。书评对社会的影响力可以是很大的,方式却可以多种多样,我们是大可不必把活泼泼的书评也送上那魔鬼之床的。

三、书评的任务

社会需要评论。

大千世界中人与事物的真实价值未必可以轻易地认识到;往往要经过评论家独具慧眼的指出,才能被人们广泛了解与认识。哲学家、艺术家、科学家、理论家……各以自己的方式观察、判断,各从自己的角度指出人或事物的价值。书评的工作也就是以科学、先进的思想透彻地观察、分析书籍;准确地衡量与评价书籍的价值,指导读者,也指导作者,指导出版业。

在熙熙攘攘的社交场合,有时人们需要一个真诚而有经验的朋友,为他指出并引见那值得结识的朋友,使之受益匪浅;在面对社会、人生某些复杂情况,感到惶惑难解的时候,人们也期望一个有见地的朋友指点指点如何判断,如何分析,从而豁然开朗……。书评的责任便大致类乎上述两种:在每天涌现的各种性质、内容,各种风格、倾向的千万本书中,书评经过选择、判断,告诉人们哪些值得读,即:读什么。在人们的阅读中,知其一不知其二,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时候,书评以深刻的理解和分析告诉人们如何去认识它,即:怎样读。告诉人们读什么,是通过观察、比较指出一个方向,好像探路的人,使同路的朋友少花冤枉力气而顺利地前进;告诉别人怎样读,是通过分析传达给读者思想、见解,也传达给读者一种方法,好像教他怎样亲自开启、探索一座宝藏。读者可以由此去认识、理解更多的书,分析、解决更多的问题。

人们说:“知人者智”,就是说透彻地、准确地认识一个人是需要智慧的。那么对于书评来说,准确、深刻地认识并指出一本书或一批书的性质和价值,一样地需要智慧,需要睿智的理解与洞察。书评担负着重大的责任,在浩瀚的书海中,书评担任着读书导航与社会思想指导者的职责。

一家书评刊物的编辑说:“世界各种活动中很少是大部分基于爱的;书评是那很少一部分中的一种。”书评作为一种社会性活动,不仅基于洞察的智慧,也基于一种对人类的责任感。书评的作者应该是敏锐而深刻、严谨而热烈的观察家、思想家、科学家……。他以真诚的社会责任感与明彻的智慧指导读书,对社会负责,帮助读者,也帮助作者提高。

(未完,下期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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